奥迪不是车,是我的一匹马,十岁的母马。我在上次专栏讲过她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年初去德国为五月份鸟巢的大师赛准备马匹,发生了一个故事,我就买了奥迪。然后在大师赛上,把最可能夺冠的奥迪给鲁德格(Ludger Beerbaum) 骑。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奥迪在加时赛停了,还把鲁德格给摔了下来。之后,我都在为奥迪辩护:“那一停,是鲁德格的责任,他骑得太急了(是他的队友说的),他想在鸟巢赢(是他的马工说的),奥迪没有错。”于是在八月份京城马汇的场地障碍世界杯第一站时,我骑了奥迪打团体赛,它跳了干干净净、实实在在的两轮零点,我们拿了团体第一,分到了奖金。好像事实也在验证我的观点。 接下来就是九月份西坞大奖赛,我们请了几个欧洲骑手。分配马的时候,把奥迪给了丹尼斯。丹尼斯,骑术世家出身,父亲有大师职称(在德国,有资格带实习生)。 2006年,师从鲁德格三年的丹尼斯夺得德国少年冠军;同年代表德国队夺取欧洲少年银牌。这次,丹尼斯到了北京,我们一起看了奥迪的这几轮比赛录像,丹尼斯就上马了。在跳完试验路线后,丹尼斯挺高兴,那天他一再说:“好马,好马。”他对我们提出再提高难度试跳的意见没有采纳,反而劝周围的人不必担心,他有把握跳好。我非常相信丹尼斯,他的骑术和经验,远在我之上。这样,我们运马去西坞比赛。 然后,就出事了。在周五的热身赛上,奥迪又停了,而且把丹尼斯摔了下来。那晚他郁闷了,杰瑞带大家分析录像,寻找奥迪停的原因。过程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最后杰瑞以他三次参加奥运会的经验和曾经世界排名第十的威信,做出结论:丹尼斯在第二天比赛中只要精确的骑乘,距离不好的时候,可以近起跳,但绝不要有远起跳,就OK了。 第二天的比赛,丹尼斯跳得非常谨慎,大半程路线下来,奥迪一杆不碰。大家对零点的结果已经期待了,然后就又出事了:这是紧贴观众席的一条直线,双横木过后,25米半距离,接一个单横木,可以跳六大步,也可以跳七小步。赛前走路线时,大家意见一致,奥迪必须跳缩短的七步(小七步)。计划是这样的,变化还是出现了。这次,奥迪带着向前的态势越过了双横木,丹尼斯立刻收缩,而奥迪看见了前方的单横木,不大理会丹尼斯的收缩,仍然以较强的态势向单横木,在距离单横木大三步或小四步距离的瞬间,丹尼斯突然放弃了收缩,催马向前,想跳大三步(就是说,这条线路他要用六大步完成),但是,奥迪没有够到距离,停了,丹尼斯重重摔了出去。 在短短两天里,奥迪停了两次。加上鸟巢大师赛鲁德格的那一次,三停三摔。摔了德国冠军(鲁德格,九次德国冠军),又摔了德国少年冠军。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灾难啊!这一回,我很郁闷了。因为奥迪是我的马。是奥迪的脑子真的坏了,习惯性放弃了?还是骑手场上错误?是不是还可以通过训练、通过时间,再恢复呢?在十天后的比赛上,如果骑她上场,她会再停吗?这是我要马上作出决定的事,难啊。小时候,遇上困难,老师会教育我们不要轻易放弃,努力找到指路航标(我们一直是被这样教导的)。 现在,骑马遇到困难,我就闭眼想,回忆在鲁德格马房的五年里,那些德国人是怎么应对这种困难的。一般的,都能找到答案。这次,就想起当年鲁德格给我上的一课:那是一个周六下午,我比完赛回到马场,鲁德格在独自训练,我坐在边上看。 “你的马都比得怎么样?”他边骑边问。 “帕布罗中级别零点,难度级掉一杆;西基中级别零点,难度级停了。” “停了?停在什么地方?然后你怎么处理的?”他勒住马,盯着我问。 “停在水池前,然后我没敢再跳水,跳了旁边的一道单横木,就回来了。” 我据实回答。 “什么?那道水池你没有让马再跳过去?”他厉声问。 “没有,我怕马再停,周围的观众太多,怕……” “怎么可以这样!你在这里都一年了,你学了什么?马停了,就得在那里跳过去。”他在马上挥动着手势,大声吼着。 “现在,”他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你,开车运马回赛场,我安排人,帮你把那道水池跳过去。” 那天的赛场,是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维尔纳村,戈卢茨家族每年一次的比赛。我带了西基赶回那里时,天已经暗下来,凯撒被鲁德格从东边一百多公里的家里唤来,正站在那道可恶的水池边等着。我们备马、热身。天更黑了,戈卢茨家老房子的廊前,晃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那是马术比赛的惯例,周六晚的Party。 凯撒在水池前方建了引导单横木,这次,西基毫不犹豫,高高地越过了水池。“小子,你这次学会了,你耽误了我的周末。”凯撒狠狠地摔下一句,带着旁边一起帮忙的戈卢茨兄妹走了。 这以后,我牢牢记住了鲁德格的话,“我们这行,停,是大事故。”我还学会了,马停之后,要尽最大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原地跳过去;学会了,马停之后,通过低级别比赛,恢复它的信心;通过时间,让它忘掉恶性记忆。所以这次,我决定先带奥迪参加十天后京城马汇的比赛。比团体,只有一米二。如果成功,对奥迪的信心(还有我的对她信心)是积极的也还算是及时的;如果失败,我还有一个冬季的时间去改正。 这样,奥迪上了九月下旬的比赛。结果是积极的。奥迪干干净净,两轮零点。啰嗦这些,难为您耐心看到这里,现在,说说这篇文章的目的:编辑一直希望我写“技术性的文章”,讲技术的。但是,除非是手把手、除非是在马背上,骑术那种感觉的东西,文字是无法充分表达出来的。有的马友为了争论什么内方缰外方腿直至面红耳赤,真的是迷恋所谓的技术到了极点。其实,马主和骑手的最主要的工作是马的训练和比赛运作(随着马的具体情况,每天变化,随时调整),这是马保值增值的重要部分,而这部分工作,是要用时间(半年、一年不算多)去检验的;大部分技术,可以通过视频去模仿(copy);而至关重要的马匹运作,是看不见的、在背后的。 所以德国马圈里有这样说法,骑术出色的人不少,但其中同时又是马匹运作高手的人,就不多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解释了国际马界为什么不断出现新星,但很快又见不到了。而鲁德格、艾宁这些人始终不断有好马,一、二十年稳定在顶级上。 回到自己的事吧,明年的奥迪,是什么表现?能在一米四上不停吗?我自己不知道答案。我要用整个冬天去运作,去准备奥迪的明年。我还记得这句行话:人可以改善马(的表现),但不能根本改变马。人对马的了解,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 明年,让我们再谈这个话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