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请把我的脑袋装上》

我落入一幽谷中，下面是黑戌戌的，不见底；背后是悬崖，笼罩着烟气；右侧是深潭，望下去，一口井那么大。只有左前方是一条攀岩的小道，一个窠臼挨着一个窠臼。 我开始攀岩，身子紧紧贴着石壁。前面有一段很突出，牙口正伸向深潭，如果这段路分心，迈错了步子，我会像树叶一样飘落于潭中。偏偏这时，我真放错了脚，无论怎么调整，都不能前进一步。望着足下那口幽深的潭水，我绝望了。 周围好像有声音，是从背后的那块悬崖上传来的。我扭转半个头回望了一眼，一高一矮，两位女子的身影。只听高个女子喊，别动。她抛过来一根绳子，让我抓住。这是很普通的尼龙绳子，我松开一只手去抓，身子却从绝壁上剥落下来，眼前一晃，我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周围是一片白色。一位瘦小的女孩过来说，刚给我做完分离手术，问我有什么不适感。我问，是什么分离手术。她说，是把脑袋取下来。我摸了摸头，咽了口唾液，道，不还在这里吗？她说，是把脑袋和头颅分开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要去看看被取下的脑袋。她说，要先领我去见老板，经老板允许，才能领我去见我的脑袋。于是，在这位女孩的引领下，我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这像是一个理发店。这里的人很多。其中，坐在中间的一位中年女子，齐耳短发，看上去面态祥和。我隐约记得她就是那位抛绳子给我的人，不免满生谢意。她看见我，微微点了点头，叫人把我的脑袋搬上来。我环顾了下四周，这是理发店的装饰，摆设，不同的是，面门依墙放着两口大玻璃水箱，所有的凳子都朝水箱放置。玻璃水箱分左右两个，注满清水，空无一物。水箱上中间放着一器皿，也是透明的，里面浸泡着一颗脑袋，上面戴着藏蓝色登山帽，绣着几个歪斜的白色字母，看不出是谁的面容。 我的脑袋很快被用盘子端上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它。它也戴着藏蓝色登山帽，整个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后脑勺跟脖子连接的一块深红色的肌腱在外面露着。老板一挥手，他们端了下去。我又拍了拍自己的头颅，没有什么异样啊。几位小员工私下告诉我，他们只给我的头颅里留下了几根神经，非常的细弱，平日感觉跟正常一样。我愤怒了：为什么要把我的脑袋取下来？他们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老板待人和善，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我们每日的工作非常清闲，就是看看电视，收集一下资料。我时常跑到那大水箱面前，望着那颗脑袋。无论我们说什么，怎样高谈阔论，怎样欢愉，它都一个姿势，侧放着，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表情。 我私下问员工，这是谁的脑袋，为什么只放一个？其中一位偷偷地告诉我，那是老板儿子的脑袋，在药液里浸泡不容易腐烂。我很生气，那我的岂不是很快烂掉。那位员工没说什么，走了。 在我工作期间，我四下打探我的脑袋到底被藏在了哪里。后来，我在一冰库里发现了它。这里的脑袋不多，几颗而已，却占用了偌大的冰库。架子上几乎也都是空的。找到了它的所在，我几乎每天都偷偷潜入，来瞧上一眼。 很快，公司开始议论一件事情——老板儿子的脑袋复原了。手术是在第一人民医院做的，很成功。我问过老板，老板也一脸的和气，道，是啊。那里有我一位姐姐，专门负责这样的手术，不然，医院不会冒风险的。我喃喃地说，我也想复原……一是怕我的脑袋烂掉，那样，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真成大脑简单的人了。另一个就是我现在跟别人不一样，神经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掉。老板听后，说，不用担心，先把脑袋端出来在药液里浸泡几天吧。 我很兴奋，因为老板答应给我做了。 我每天第一个早到公司去打扫卫生，把水箱及周围擦拭的干干净净，时刻站在水箱前护卫着，以防谁不小心把水箱撞坏了。我每天也是最晚一个离开公司，检查一下所有一切都完好无损，才放心离去。 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开始四处打听手术情况及注意事项。收集到的结果是，如果成功了，则康复得同先前一样。这是一项高难度的手术，人的脑袋里无数条神经，都要接通上，一旦错了，则鼻子、眼睛、眉毛乱了套，重则危及生命。 听说这次主刀的是老板，手术地点就在理发店，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的不能在医院进行？我曾见过几次老板主持手术，穿着白色大褂，手里拿着尖刀，大家都围观。手术完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几位病人。 虽然老板一团和善，但我心的里却非常地畏惧她。我想，就是手术成功了，我的脑袋看到她也不敢运转了。所以，我提出申请，我想到第一人民医院去完成这个手术，希望老板能帮忙联系一下她的姐姐。老板很痛快地答应了，并告诉我不要担心。 第二天是我的手术日，我早早地起来了。来到理发店，发现全部员工都在，不知在忙着什么，无精打采的。我进来打招呼，全无一个理我。我走近大水箱，很是愤慨，我的脑袋不知被谁给提溜出来了，干放在盘子里。容器中的液体里又浸泡了另外一颗脑袋。 h4v6sY

“这是谁干的？”我大声质问。 他们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理我。我搜寻老板的身影，要向她告状，却没发现。一个说，老板到第一人民医院去了。我听后，二话没说，端着盘子就朝第一人民医院奔去。如果没有药液的浸泡，我的脑袋仅能存活一小时，我要抓紧时间。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小白楼，正方体似地立在荒野中。我走了进去，没看到一人。里面很空旷，房间都很大，过道也很宽敞，只是屋顶低矮，伸手可及。地面全是大理石铺成，窗外的光斜射过来，打在大理石上，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接从脚底拉到了过道那头，与一团黑融入一体。 我上了三楼，楼道口有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子拦住了我。我说有急事要找大夫，不然来不及了。说着，便冲了进去。手术室的房门虚掩着，我探了探头。房间里有两位中年女子。一位穿着白色大褂，直直地躺在白色的床上，嘴巴裂着，眼睛僵直地瞪着天花板，双手在空中抓着，很痛苦的样子。头上身上插着一堆医疗器械管子，张牙舞爪；床头的桌子前坐着另一位女子，也穿着白色大褂，朝里。听到响声，坐着的那女子缓缓地转过头来，恰与我对视。我吓了一跳：那不是我们的老板吗？只见她面目狰狞，眼睛里充斥着血丝。老板见是我，脸色一下和悦起来，微笑道，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谈吧。 我撒腿就朝外跑。我可不敢进去。即使目前我大脑简单，很不健全，但至少还活着，我不想把唯一的重要器官——心脏也被老板挖出来。 我正拼命狂奔，一头撞到一人的怀里。我惊吓地叫了起来，仔细一看，是理发店新来的员工小高，高高壮壮的一位男生。我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把刚才的情景简单叙述了一遍。并拉着他往外走。谁知，小高说，那床上躺着的就是你的主刀大夫，我们要去救她。 小高拉着我重新回到了手术室。我们推门进去，依旧是刚才的那幅景象。小高二话没说，直奔病床，把那人头颅上的针管拔了下来。老板愤怒了，伸出五指就要打将过来。病床上的那位主刀大夫很快清醒过来，翻身一跃，将老板的发力挡住了。这时，在楼道里拦我的那个穿白色大褂的男人也进来了，不料，他却一掌朝床上的主刀大夫打去，被小高挡住了。 大家打斗得很激烈。最后，老板跟那位穿白大褂的一起合力，发出了一连串的手掌模样的毒气，投掷了过来。刹时，空气中四处皆“手”，我虽然没碰到它，却深知它的威力。我们赶紧逃走。其中，我的主刀大夫抓住我，迈着“之”字步，很快逃出了这阵法。 我们在荒野里行走，我还一直抱着我的脑袋。主刀大夫知道了我的事情，同意帮助我还原。可是，我的脑袋离开药液的时间太长，不能用了。必须要回到理发店再在药液里浸泡一小时。 深夜，我们潜回了理发店。我很担心老板会回来，但我的脑袋更重要。 理发店里的灯还亮着，屋里却不见一人。水箱上面的容器还在，但早上放在里面的那颗脑袋不见了。我赶紧爬上去，准备把脑袋放进去。主刀大夫说，那药液有七天没换了吧。我说，是的。她说，已经闻到变质的味道了。 我说，那怎么办？ 她叹了一声气说，放进去吧。 刚放进去，灯突然灭了。很多人从各个方向涌进来。只见主刀大夫朝每个人额前一点，那人便化成了一股清烟，没了。最后，房间内只剩下两三人。主刀大夫说，剩下的这几个人是新来的，留他们一条路。 手术刀很快准备好了，我躺在白色的床上，望着水箱上器皿中的那颗脑袋，我的心在滴血，为什么偏偏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还要浸泡在那么难闻的药液里呢？ 主刀大夫拿起手术刀又放下了。她道，这里的条件太差，新手又从没做过这类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我们是不可能回到医院了，这里也不能久留，老板随时有可能出现。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不喜欢躺着，那样一点反抗力都没有。我又望了一眼水箱上面器皿中的那颗脑袋，我准备带着它逃走。毫无疑问，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将会成为我逃跑途中的累赘。我又不想低人一等，因为我的脑壳里是空的。可目前，微弱的灯光下，主刀大夫却不敢给我做这个能使我变得跟正常人一样的手术。是的，我也不敢做。这需要极大的耐心，极好的条件，一不小心，我的整个系统都会紊乱。 正在我们游移不定时，门外有老板的脚步声，主刀大夫一把将我抱起，朝另一个出口走去。我挪不动脚步，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啊，还留在那个水箱的器皿里。我不知他们将要如何处置我的脑袋，劈开，扔掉，还是任其腐烂。 一路上，我闷闷不乐，像丢了魂。 不用担心。主刀大夫说，你还记的小高吗？ 我这才想起他来，忙问，他还活着吗？ 主刀大夫说，在我们离开医院的那一刻，他已经被毒掌所伤，怕是没有救了。 我低下头，心里既难过又恐惧，真不愿再想起那令人窒息的时刻。 但是，主刀大夫说，他的脑袋是全的，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已将你的灵气逼入他的体内。这样，等他再轮回到人世间时，也就是你降生了。 我落泪了，一是为这个世上还将延续自己的一丝生命而感到欣慰；另一是为自己没有完整的躯体，要依附于别人而活，没有选择的余地。最重要的是，我想继续做女人，而世间诞生的将是一男婴。 h4v6sY

科幻？现实？长篇？短篇？ h4v6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