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声音：海南赛马的前世今生和开放马彩的美好误读

编者按：
针对国家支持海南的赛马和彩票的政策表达方式，体育产业专家付正浩日前对《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指导意见》进行了解读，并全面回顾了海南赛马产业和彩票产业的历史，提出了独到观点。

4月16日，又是一个股民们含泪奔走相告的概念股集体涨停的周一。此番集体涨停的概念股可简称为海南概念股，因为在这之前的周六（4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海南意见”）正式对外公布，这无疑是送给海南建省30周年的一份超级大礼。此番海南概念股集体涨停之盛况虽不及一年前的雄安新区成立时，但也不遑多让，巧合的是，当时政策公布也是一个周六（2017年4月1日）。

在海南概念股中，最具想象力的则是海南彩票概念。因为《海南意见》明确提出“支持在海南建设国家体育训练南方基地和省级体育中心，鼓励发展沙滩运动、水上运动、赛马运动等项目，支持打造国家体育旅游示范区。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当“赛马运动”和“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这两组字眼同时出现时，大多数解读都将其视为海南将迎来马彩，甚至还有更深一步的解读认为海南将开放博彩。

很遗憾，一如既往，这些解读都属于凭空遐想、毫无依据。从2017年8月3日国家体育总局与海南省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到此番《海南意见》正式公布，体育大生意记者就采访了多位政策专家，但无一人认为这是要开放马彩，更不可能开放博彩。

事实上，相关猜测、解读和概念股炒作早在2010年初就出现过，但随即就被官方辟谣过，甚至一些造谣者还被查处过，经历过这一时期的体育人不应该这么善忘。如今当谣言再度降临时，希望体育产业诸君不要像八年前那般单纯。中国体育产业搞不好，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博彩被禁的问题。如果总是认为单凭一纸政策就能让中国体育产业瞬间比肩欧美，那么只能说是我们这些中国体育产业人太天真了。

谣言总是惊人的相似：2010年两会海南一把手数次苦笑辟谣
2009年12月31日，国务院曾发布过国发〔2009〕44号文《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第（八）、（十二）、（二十二）条明确提出要发展海南体育产业，其中第（十二）条更是明确提出“在海南试办一些国际通行的旅游体育娱乐项目，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随后这一政策热点在2010年两会上引起广泛热议，与之利益攸关的香港澳门相关人士都颇为关心，还有传言李嘉诚等人曾亲赴海南考察欲投资兴建马场，海南随时可能开放马彩。

传言有模有样，以致于时任海南省委书记的卫留成不得不多次严正声明：“根本就不存在海南要开放博彩业的问题，这属于严重误读”。卫留成曾多次当着记者的面将相关条款逐字逐句读给记者听，然后告诫大家一定要严谨解读。

而时任海南省委副书记、省长的罗保铭也表示，“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只是为了丰富海南的旅游产品罢了。2009年搞亚洲自行车大赛的时候，在竞猜型彩票上已经操作过，所以竞猜型的体育彩票、即开型的彩票将成为海南今后在国家政策指导下的一个比较成熟的提供给游客的旅游产品。”

尽管当时官方多番明确辟谣，但仍不少企业打着博彩旗号违规炒作宣传。根据公开的媒体报道，2013年前后炒作最凶的就是三亚湾红树林酒店号称建有三万平米的博彩吧，这被传为是海南博彩试点，客人在吧内不能赢现金，只能使用赢来的筹码支付住宿费，或购买店内奢侈品、珠宝和艺术品。随后三亚市文体局、公安局和工商局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并责令该酒店停业整顿。

尽管海南早在1988年4月13日升格为省级行政区的同时就被列为中国唯一一个全省都被纳入经济特区的省份，但相关创新和探索绝对不能违规中国的法律。我国《刑法》中明确将“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行为界定为“赌博罪”，属违法犯罪行为，所以海南绝对不可能会开展博彩业。

在明白这一基本原则后，你会发现，如今的《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指导意见》只是对2009年国发〔2009〕44号文《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的政策延续、深化和升格，关于“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的表述，两份《意见》甚至一字不易。至于提到的“鼓励发展赛马运动”，也与马彩没有直接关系，这一点一定要看清楚，才不致于盲目跟风。

海南开博彩谣言源头：私彩传统悠久 专家呼吁堵不如疏
那么，为什么好好的彩票探索政策总被曲意误解为开放博彩呢？为什么一说在海南发展赛马运动就被理解为要发行马彩？事实上，如果真的了解海南的体育发展史，你会发现，自从1988年海南成立经济特区以来，每隔几年，就会有马彩和开放博彩的谣言流出，并且很多时候都言之凿凿，其中还不乏一些知名专家大声疾呼。而这一切的背后则是与海南的彩票传统有直接关系，不夸张地说，直到今天，海南都是我国私彩最泛滥的地区之一。

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为了筹集资金建设海南岛，当时一位名叫白秀华的华裔女士曾联手海南有关部门多次发售海南公共建设彩票以募集资金，就此开创海南发行彩票的先河。此后随着海南地产行业出现大量闲置资金，于是各种私彩泛滥成灾，而这些私彩普遍比公彩的中奖率高，所以比公彩更受欢迎。1991年，正是鉴于私彩猖獗，国家明文规定严禁私自售彩。虽然此后白秀华被判刑，但私彩已经成为海南屡禁不绝的“特产”，甚至很多游客专门从美国拉斯维加斯、澳门专门来到海南尝试私彩。

▼海南当年发行的公共建设彩票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私彩逐渐成为当地最庞大的地下产业之一。多年来，虽然海南省屡次开展打击私彩的专项行动，但是打击之后，私彩总是卷土重来。正是因为有私彩这个屡禁不止的传统，所以不少专家都曾呼吁堵不如疏，干脆让海南作为试点开放博彩。而且海南岛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它比澳门更适合成为东方拉斯维加斯。

客观而言，如果国家真的有意选择一个博彩试点，那么海南确实是最理想的地方：第一，海南是独立的岛屿，地理位置上有优越性；第二，海南是全国最大的特区，是改革开放的前沿；第三，旅游往往和博彩是孪生兄弟，旅游是海南的支柱产业，海南要建国际旅游岛，彩票和旅游结合对加快建设有好处，在海南搞试验最好。但问题是，目前国家并没有任何修改《刑法》中关于“赌博罪”的意思，所以所谓的海南开放博彩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此外，在2006年，公安部曾发布一份调查文件称，我国每年流到海外的赌资多达6000亿，这比当时的体彩一年总销售额还要多。而在2009年，这一数字则已经突破了万亿大关。正是基于这种堵不如疏的论调，所以每年两会总有人呼吁在海南开放试点。

海南的赛马梦：1992年征地2000亩兴建赛马娱乐中心
具体到海南应该开放的博彩种类，很多当地人就会脱口而出：“赛马。”众所周知，赛马是香港和澳门运营最成熟的博彩种类之一，利润极其丰厚，曾经一度，马彩曾能占据澳门财政收入的1/10。所以，从海南成立经济特区时起，赛马运动相关的恢弘规划就已经率先被付诸于行动，这也成为日后海南动辄就传出开放马彩的根源。

▼马彩，从1992年起就是海南的一个梦

1992年10月31日，经海南省计划厅（琼计社会[1992]1347号文）批准立项，“海南赛马娱乐有限公司”成立，将启动规划用地多达2000亩的“海南省赛马娱乐中心”，其中700亩用来修建马场，1300亩作为配套用地，用来建场馆、五星级酒店以及配套项目，项目总投资1.9亿元人民币，建设年限为1993—1995年。这个项目的大股东是海南信托投资公司，所占股份为51%；桂林洋农场以2000亩地入股，所占股份为44%；当时的海南旅游局（后改为海南旅游发展委员会）所占股份为5%。

当时在介绍赛马运动时，一些半官方机构公然宣称这是在未来开放马彩做准备，这随即引起了国家层面的争议并遭到了高层的批评。在被训诫后，1993年5月29日，海南省计划厅又将“海南省赛马娱乐中心”项目易名为“海南国际体育村”。当时有关单位赶紧改口宣布这一体育村将用于游乐场、室内外网球场馆、体育活动中心、购物中心、培训中心、露天剧场、国际性赛车场、摩托车障碍赛场、马术表演场等，绝不仅仅只是搞赛马。

1994年10月，马场才正式动工建设，此后遭遇资金紧张问题，于是，又引入了另外两个民营资本方：海南少数民族物业发展有限公司和香港荣建投资有限公司，大股东还是海南省信托投资公司，但是所占股份减为33%，后两家民营公司的所占股份分别为29%和20%，桂林洋农场股份减为18%。到1995年底，前后投入资金近亿元，包括征地的费用、从新疆和当时的独联体买回来的195匹马，以及数百人的运营团队，后续资金供应不及时，马场项目最终被迫废止。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当时政策收紧，投资方需要规避政策风险。

▼废弃的海南赛马娱乐中心施工图

虽然当时的“海南省赛马娱乐中心”被迫半途停工，但多年来位于琼山县（现为海口市美兰区）桂林洋开发区的这2000亩地却一直被保留着，这一项目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相关单位一直对此态度暧昧。所以每隔几年就会传出有来自美国、香港的大亨试图接盘，然后伴随而来的则是马彩要在海南启动的谣言日盛。2009年国发〔2009〕44号文和如今的《海南意见》的出台则是谣言盛行的两个顶峰。

海南体彩探索路：曾推飞鱼、环岛赛等游戏  缺知名赛事成最大短板

既然海南短期内并无开放博彩的计划，那么2009国发〔2009〕44号文和如今的《海南意见》两次提及“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以及2017年8国家体育总局与海南省签署战略合作协议，这些举措又做何解？

其实国家一直都有意根治海南的私彩问题，所以在体彩创新方面一直都希望海南省成为我国体育彩票创新的排头兵。在2009国发〔2009〕44号文的政策支持下，海南此后和体育总局体彩中心联合推出了飞鱼、环岛赛两项虚拟体育竞猜游戏，这都是全国独一份的体彩种类，此外，海南还首创了拍拍乐视频电子即开彩等创新玩法，而且在海南体彩手机客户端上也可购买无纸化即开票（全国试点）。

▼环岛赛、飞鱼体彩产品

只不过，这些探索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有当地政府谨小慎微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海南举办的国际大型赛事还太少。想要搞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的前提就是必须多举办大型赛事。

▼环海南岛国际公路自行车赛

目前，尽管每年海南全省各地举办的各类赛事近千场，但大多名气不大，而且都是亏本运作。目前海南举办的最知名的三大赛事：环海南岛国际公路自行车赛、环海南岛国际大帆船赛、高尔夫海南公开赛，也都只是在一定范围内有名气，并未形成真正的国际知名度，所以想持续发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短期内还需要积蓄内功。

博彩绝非体育产业灵丹妙药 踏实积蓄内功方是正途

明白了海南体育产业发展不力的根本问题后，你会发现，如今的《海南意见》再度重申要求海南“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仍是希望海南能够真正壮大自身的体育产业，而彩票创新只是给予的一个政策鼓励罢了。很多人一说起现阶段的中国体育产业不赚钱，都直接将原因归咎于中国不开放博彩，这显然是大错特错。

▼海南省体育中心即将竣工

如果真的一个开放博彩政策就有如此魔力，那么发展中国体育产业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真要如此，世界上体育产业发展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拉斯维加斯和澳门才对，但事实上这两个地方连一支世界顶级职业俱乐部都没有（直到2016年6月NHL才准许在拉斯维加斯扩军）。
纵观世界体育强国，体育产业想要健康持续发展，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积淀，这绝不仅仅是几个政策刺激就能立时大功告成的。发展体育产业没有捷径，博彩更不是什么万能灵药，一旦不经缜密论证贸然开放，反倒麻烦无穷。

▼某CBA球员在赛前训练时看海外博彩网站的盘口

想不通这一点，一旦在付诸实践时本末倒置，注定谬以千里，贻害无穷。这点在2009年已经有多少前人走过相关覆辙，如今的后来者着实应引以为戒。

本文作者：付政浩
体育大生意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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