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信天游--我所知道的二臣

“哎~~~~~CAO！M了个B的！”二臣这一声信天游腔调的怒骂，响彻小小的三道河村，穿过晨雾，直达村外草原深处而去。

就是这一声叫骂，把这个宁静的小村从沉睡中惊醒。鸡惊得立刻打鸣，狗迷茫地跟着狂叫，睡在街头的黑猪，也得赶紧起来迷瞪瞪地走两步，边走还得边哼哼…

二臣每天早上这个骂声，雄脆而嘹亮，不带地方口音，刺耳但不脏，顺舌尖喷薄而出，根本无意识，不用找词。

要问骂什么呢？二臣这是一大早赶马归来，开始了农家院一天的营生。

二臣大名叫什么，不知道。村里村外的，包括他媳妇都叫他二臣。二臣个头不高，粗壮，方方的红脸膛，头发黑扎扎的永远地支楞着，跟他这个人一样，给人的感觉永远支楞着。嘴上一条黑胡子，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剃干净过。胡子下面是一根烟，叼着不掉也不断火的那种。常年穿的是肥大的旧迷彩军装，但没军衔和肩章，我国军装几次改款，他就是这身，不带走样的。包括大闺女的对象和亲家上门来作客，也是这身作派，就这么支楞着。人送外号“坝上周润发”！

问二臣：“当过兵吗”？

——“没有，当过村治保主任，曾经算是村干部，后来不干了”。

为啥不干了？

——“村里都是亲戚，没法干！”

村里虽然大多都是亲戚，但二臣较起真来，谁也不认，就是打起架来也不含糊。三道河村紧临公路，公路一侧的一大片空地是村里人拉马招徕游客的集散地。二臣在这里和村里的人干了一仗。小平头，人狠语不多。远远地看着二臣和一个老哥说着啥，说着说着，双方掐起来了，二臣先是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瞅不冷的上前，揪住了对方衣服，侧身一个大背跨，把对方扔在了地上，爬不起来了。二臣身也不回，扬长而去。

回来问二臣：“刚和人打架了？”二臣一楞：“你们看见了？那人算是我一个姨夫，妈的，人难揍，欠打！因为他给游客乱涨价！哎，哥，我打的重不重？”二臣此时一脸得意略带羞涩。

坝上草原地形得天独厚，气候温良，水草肥美，适宜养马，近些年更是成为夏季旅游大热地区，特别是骑马，更是旅游的重点。坝上养马更是有传统，算是祖上留下的传统手艺，二臣当然也会弄马。二臣的口头语就是我家的马，经造！不怕造！别人总问他家马好不好骑？二臣从来都说：“好骑，没毛病！造！”二臣对常来骑马的人说“马不就是骑的吗？”二臣不是不爱惜马，这么说主要是消除游客对骑马的担心。

二臣买马养马很有小九九，所以他家的马在十里八村还是有点名气。二臣家有几匹马不错，著名的有灰耗子、黑三、红三、五千等等。他也为别人养马，养的马据说一般，他自己也得经营。

对待自家的马，二臣敢下手。钉马掌，请来的人弄不利落，二臣在边上看得生气：“起开！”哄开钉马掌的师傅，嘴里的烟继续叨着，伸手上前搂住马脖子，侧身一个别子，楞是把马放倒了，用腿压住马身子，抡起家伙事儿，三下几下，钉完了马掌！——“有什么难的啊？！”

二臣家所在的三道河村，位置不错，从坝头上来，不远就到了，周边有山有水有草原有树林，离大滩镇还有十公里，游客慕名一般去大滩，到这里的一般就是熟客或是偶然路过的。二臣家的农家院，最开始是一个小院子，窄窄的过道进去，四面全是小平房，隔成一间一间的小房子，有大通铺有火炕还有单人床。院里有一个小露台，台前种了好多花草，夏天开得特别鲜艳，为小院增添自然的亮色。价格不贵，吃饭实惠，也招来很多固定的客人。生意也是越做越好。先后扩建了小院，最后建成了一个三层楼，红色的屋顶，高高的霓虹灯，闪烁着二臣农家院几个大字，夜里从坝头过来，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但是小院的建成也让二臣家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二臣为小楼注入了大量心血。楼里装了监控，大功率的WIFI覆盖无死角。房间的设计二臣都是增加了成本，不同村里其他的农家乐，坚持用玻璃卫生间、热水、抽水马桶，而且是IPHOTO牌的马桶，商标都是咬了一口的苹果。问二臣，这多花了不少钱吧？二臣一支楞：“咱这儿和城里的宾馆一样，孩子妈去台湾旅游住的就是这种宾馆！”对，主要是告诉我们，孩子妈带孩子去台湾旅游了......有档次！

傍晚，骑马和外出游玩的客人陆续回来了，小院里热闹起来了。二臣招呼马倌遛马，整理鞍具，不佩服不成，解这鞍具，二臣的手劲奇大。缰绳打的死扣，他很快就能轻轻松松解开，这就是传统手艺的传承。游客回来得差不多了，二臣家开始上演火爆的聚餐。烤全羊是二臣的看家菜。游客早上外出游玩前，二臣都会问：“哥，晚上烤只全羊不？咱家羊好！”一般初到草原来的大多数游客都想尝尝烤全羊，充满神秘和诱惑，而且长夜漫漫，正好烤羊喝酒。二臣每到这时都很开心地招呼：“二姨夫，把卖羊的叫来！”杀羊就在门口的路边，有点血腥，不说了。院子里架上烤架，点上碳火，开始烤，红灿灿的火苗映着晚霞......反正常来的老主顾是不吃烤全羊的——为啥？贵啊！

二臣常喝酒，中午晚上全喝，不仅自己喝，也和熟悉的客人一起喝。忙完后厨的事，二臣会溜达到客人的桌前，打打招呼，憨憨一笑，坐下一起喝到后半夜。农家院的保留节目是篝火。在院子当中，架上木板树枝，喝得差不多了，点起来，一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着火堆拉手又蹦又跳。对了，二臣家很早就准备了卡拉OK设备，把音响拉到院里子，一通乱嚎，篝火映着人们的脸庞，闷声闷响的音乐响彻整个夜空，直到火光熄灭人散去。
二臣在2020年初突然就走了，心脏病。之前，二臣暴瘦，酒也戒了一段时间，但烟还是不离嘴。干活休息的时候，摸一把止痛片悄悄塞进嘴里。戒了一段时间的酒遇到老友又喝起。

再也听不到二臣那嘹亮的声音。

看不到二臣潇洒地骑着摩托车赶马，深夜去坝头引领客人。

看不到二臣在刚买了新车，把鞋整齐地放在车外，

自己躺在车里听一晚又一晚的草原歌曲。

再无坝上周润发......

祝愿二臣家的花鲜艳依旧。

二臣，是一个普通的河北丰宁坝上村里人，他的农家院曾是众多马友多年来固定前来骑马打尖儿的地方。2020年3月，他突发冠心病离开了我们，年仅49岁。二臣的故事，也是千万坝上农民的故事，二臣农家院的变化和发展，也折射了整个坝上地区骑马旅游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