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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生活,只有在电影或电视上才可以看到马的身影。我离开和马朝夕相处的岁月已经20多年,但只要看见马,尽管是在屏幕上,总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感油然而生。我爱马,爱它风驰电掣般的矫健身姿,爱它对人类永无怨言的辛劳付出,更因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马两次挽救了我的生命。 最初喜爱马,是出于好奇,是骑在它的背上驱使它的欲望。刚到农场就不顾领导出于安全考虑,不准知青擅自骑马的禁令,约了同学小沈,我们两个悄悄地来到了坐落在小山包上的马号。马号里没有人,拴在食糟上的马都在吃草料,除了一片马嚼食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我们进去挑了一匹又高又壮的枣红马,解开缰绳就往外牵。马很听话,乖乖地被我们牵到了离马号几百米远的一块还刚见绿的草甸子上。小沈扶着我骑上马背,我紧紧抱住马脖子,小沈牵着马走了一圈。马很平静地走着,我的胆子就开始大起来,我让小沈放手,自己接过缰绳,很神气地直腰挺胸,还用绳头抽打马屁股。马放步跑开了,先是小颠再是大跑,当我看到小山包上的马号时,马突然加快速度飞驰起来,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掠过,身体似腾云驾雾般地起伏飘忽,忽然猛听一声喊叫:把脑袋低下!我本能地一缩头,马已经“嗖”地冲进了马厩,我头上的一顶草绿色军帽早已被掀掉。只见一个老头从斜刺里蹿出,腾身跃起一把抓住马笼头,马前蹄直起急停,我从马后面滚落下来。 当时不惊,事后越想越怕,如果没有老头的那声喊,我的头会被马厩的门框撞碎,如果不是老头拉住马笼头,马冲进马群里碰撞,后果同样不堪设想。从此,我对马再无好感,再也不想骑马。 到了收割的季节,地里的庄稼要拉到场园上来脱谷,连里偏偏派我到马号里去跟车当装卸工。在声辩无效,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我老大不情愿地去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晨出夕归,装车卸车,我总是尽可能地与马保持一段距离。“冤家路窄”,我跟的这辆马车的把式,偏偏就是那个老头。老头人很实在,可我看他对马的那股亲热劲就好笑,老头常说马通人性,我不相信,马不就是牲口吗。 第二年,一个车把式病重,一时找不到替代的人,连长说我跟了半年车,多少会一点,就把大鞭交给了我。坦诚说,我勉强接受下来,一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马的恐惧心理已经消除,再是私心考虑下田干活太苦,赶车毕竟有坐车的时候。 我第一次赶车,是去砖窑拉砖,来回顺利,心想赶车不就这么回事嘛。以后我开始放远,去了几次县城,倒也平平安安。割完麦子的时候,我又去县里拉货,往返四百里,回来的路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大概是车颠的。掉到地上我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车轮子朝我头上压来,此时想躲已来不及,心瞬时揪紧,满脑一片空白,惟见死亡的阴影迎面扑来。突然,辕马“黑大个”猛地回头,张开嘴叼起我,拖带了一段路以后,我才明白过来,我紧紧拥抱住“黑大个”的脖子,眼泪夺眶而出。 马通人性,马也有情感世界,我对马的真正认知是在生与死的临界线上,我和马结下的情缘,由此而始,并且终生不舍。我常常叨叨有词地和马说话,我会将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块塞进马嘴里,我担念马太累,会在夜里跑去喂一遍草料。我的辕马“黑大个”,三岁起给“四野”拉跑车,从战场到农场,走过无数长路。但它毕竟老了,它高大的骨架还在,然健壮已不再,毛色的光泽已不再。这匹离生命终点不远了的老马,依然孜孜不倦地辛勤劳作着。 出车上路,与马做伴,不无乐趣,坐在大车上怀抱长鞭,车悠悠地颠着,人悠悠地晃着,下了一道坡又上一架山。塞北最美是夏天,满眼苍翠,林带如织,金黄的麦田一望无际。此时,禁不住会唱上几句,歌声飘得很远,马也会引颈长嘶,山林荡起回音。 1974年的冬天,那年雪下得特别大,放眼皆是银白世界,这天我和跟车的“大狗”,一个三十多岁的东北汉子一起上山拉柴,我们沿着砍掉了树的小径,压过遍地的树桩子,一路颠簸着上山,装完车天已擦黑,又一路颠簸着下山。我们不知道捆扎的绳索已渐被颠松,当车再次猛颠时,一棵碗口粗的树杆突然蹿出,直直地戳在前马的屁股上,这匹被戳痛的马怪叫一声,扬起后蹄连撩了几个蹶子,随即撒蹄猛跑起来。惊马如同疯人失控,任我急声高呼“吁”(停)它浑然不听,而且越跑越快,车越颠越高,就像大海里的小船突遇风暴,在浪中忽上忽下。我和“大狗”吓得脸色煞白,手紧紧抓住绳子,才没被颠掉下去,我们不敢跳车,如果跳下去摔到树桩子上,恐怕也是九死一生。此时只见“黑大个”拼命向后使劲,两只眼睛因为用力而鼓暴了出来,无奈惊马力大,又是下坡,车丝毫没有减速。奇迹再次发生,“黑大个”突然探头向前,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惊马的尾巴,用力朝后拽,惊马被咬痛了,也被咬醒了,它回过头,既委屈又似乎不甘地看了看“黑大个”,车终于停下了。 “黑大个”老死在1976年那个特别寒冷的农历除夕夜。临死前三天它不吃不喝,眼里不断地流泪,嘶哑的嗓子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这是它对生命的依恋?还是它不忍离开这个曾经给予了许多许多的世界? 食堂拉走了“黑大个”,这身上仅有的几斤肉,包进了大年初一习俗要吃的饺子里。说来心寒,那是灾难的岁月,物资贫乏到了极点,食堂拿不出丁点肉,给几十个没有回家探亲的知青改善一餐伙食,无奈再让“黑大个”作一次最后的贡献。 这天我独自登上高高的卧都山,远望对面山上那条弯弯曲曲的拉柴小路,往事历历,思绪绵绵。我爱马,我和马结下的情缘,是我走过的人生道路。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生命与马的生命并无实质区别,同属于宇宙,同在完成着生命的履程,同在为未来的世界工作。马虽然没有思想,但马更有精神,而有思想的人必须清醒地思想,这也许是个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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