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nake_7651 于 2012-1-1 22:54 编辑
早晨被冻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没带手机,也不知道几点。纳尔古丽蜷缩成球形,把被子牢牢地裹在自己身上,我暴露在寒冷的山风中,哎……睡个觉还这么不老实。叫醒纳尔古丽,嘱咐她回去收拾一些随身带的衣物,收拾好之后还在树下集合。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大多数人在睡着的时候突然被弄醒,很难在短时间内清醒过来,往往需要迷糊十分钟左右,但是我接触的哈萨克人,只要你把他弄醒了,他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恢复意识,比如巴亚恩,和纳尔古丽。这一点让我感觉很奇怪,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迷迷糊糊往回走,准备进大门的时候狗叫了两声,发现是我之后就闭上了嘴,那狗在认识我之前是半个佛教徒,基本上吃不到什么荤腥,更不要说羊肉牛肉了,偶尔能得到一根吃剩下的骨头,基本上也比它自己啃得还干净。巴亚恩家还有个很好的习惯,从来不喂狗,到时见该让狗吃饭了,就把狗放出去,自己出去打野食,那狗也乖巧,吃完自己知道回来。每次在街上见到那狗的时候,都像吸尘器一样贴着地皮闻个不停,还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拦路抢劫,跟路人要吃的,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巴亚恩家的狗,也从来没打过它,心情好的时候扔个囊给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呵斥它滚蛋,偶尔能得到一小块油囊,比过年都开心。那狗也颇通人性,让滚蛋的时候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夹着尾巴消失掉。哈萨人没有给动物取名的习惯,那狗从出生到现在听到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出去”“过来”,当然,都是哈萨克语。后来还是我给那狗起了个名字:七公。七公的妈妈本是一条土狗,后来不知哪个好心的游人,用自己的狼狗帮本地人做了一下犬种改良,于是就有了七公,大约是遗传了猛犬的基因,现在七公是丐帮帮主,手下小弟无数,每次上街工作的时候都前呼后拥,当然,也没少惹祸挨揍。后来七公认识了我,结束了上街乞食的命运,那狗现在见到我比见到亲爹还亲,估计它也没见过自己亲爹。 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带七公走,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吧,七公在这里责任重大,在夜间,狗的视力要比红外线摄像头好很多,虽然当地民风淳朴,但盗贼横行,有七公在,至少可以保一方平安。 收拾好随身衣物,装进车里,再带点必需品,药品、指南针、地图,还有跟随我很久的那盘满雕花的西部鞍。等了好久好久,纳尔古丽都没有出现,实在饿得不行,又去吃了一口早饭,吃完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纳尔古丽终于来了,还带了一匹马,马背上驮了满满两大包东西,仿佛要搬家一样。把东西塞进后备箱,拍了拍马的屁股,那马像是得到了返程信号一样,乖乖的走向家的方向。 向西一条蜿蜒的路,沿路行车。本来400多公里的路,由于天山山脉的阻挡,不得不绕来绕去,到达赛里木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足足660公里,阳光很刺眼,但并不热,照耀在雪山上,分外美丽。湖水清澈透明,赛里木湖的管理部门近几年大力开展植被保护工作,湖边的草场被围栏切割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块,远远地,看到有人站在一根水泥立柱上,弯着腰凝视湖水,呆呆的,仿佛是清理湖面的工人,或是修炼轮子功的。不对不对,轮子功还没影响到这么纯洁的地方。 车稍微开进了些,我们看清楚了站在柱子上的那个人,是一个40多岁的哈萨女人,身高160左右,体重大约80-85公斤之间,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有些不规则的褶皱,有明显撕扯的痕迹,像是刚刚遭到了暴力对待,满脸泪水,目光呆滞地看着湖面。我很邪恶地想到……其实你们都想到了,对么?我很诧异,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不开眼的流氓? 我有些彷徨,如果贸然冲过去,有可能在我抓住她之前,她会失足掉进湖里,如果我不慎抓住了她,我可能会被她一起带进湖里,湖水的温度大约是零上10度,在这个温度的水里,不超过十分钟,人就会失去知觉,慢慢沉入湖底,我和那个胖女人会变成湖里3000多种鱼类的饲料。按照常理来说,纳尔古丽很难在水里救起总重量170公斤的两个胖子,最坏的可能,给湖里增加50公斤鱼饲料。 河蟹永远是河蟹,总是高人一筹的,我把车远远地停下,拉着纳尔古丽慢慢走到那个女人旁边,试探性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好,Hello,Здравствуйте,Bonjour,안녕하세요,こんにちは……”那个女人慢慢转过了头,呆滞的目光从湖面转移到我的脸上,直勾勾的盯着我。我被这个销魂的眼神震慑了,心里有些发毛,不知不觉菊花紧了一下,紧接着感到蛋皮有些收缩,后背的通脊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纳尔古丽赶忙跑了过来,用哈萨语问了一下这个女人的情况,胖女人从水泥柱子上下来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水泥柱子是一个15*15的方柱型,高度大约1.2米,顶端的面积勉强够放一个小号饭碗,天知道这个胖女人怎么爬上来的,又是怎么稳稳地站在柱子上面的。中间的对话过程连比划带猜的我大致上能明白一部分,这个女人被老公打了,觉得很委屈,于是就跑到这里来寻死,准备跳进湖里去见真主。无论纳尔古丽怎么劝,这个女人都疯了一样,嚎啕着,哭的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鼻涕一把泪一把,挣扎着要重新爬到柱子上,跳进湖里。由于语言障碍,我无法与她沟通,只能尽可能用身体拦住她,不让她爬那根柱子。河蟹强大的应变能力又一次起到关键作用,我对纳尔古丽说:“告诉她,安拉真主在天上,不在湖里,如果跳进去,就永远也见不到安拉真主了……”纳尔古丽迅速翻译,胖女人听了,突然停止了嚎啕,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纳尔古丽也一起坐下,然后喋喋不休的说着,大约是向纳尔古丽控诉着她爷们的暴行。 她叫阿茹嘉,他老公叫保尔江……¥@(后面的字实在太长,而且听不清楚),或许翻译的不大正确,但至少发音是这几个字。她哭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边哭一边往嘴里抽鼻涕,抽进嘴里的鼻涕居然都咽了下去,然后继续口沫横飞声讨保尔江的卑劣罪行。 阿茹嘉指了指大约一公里以外的几个毡房,那是她的家,但是她已经回不去了,被男人打的女人是没有脸再回家的,她只有一死,才能早日见到真主。 “大可不必要这样,如果他经常打你,你可以跟他离婚的。”我让纳尔古丽帮我翻译这句话。 “什么叫离婚?”阿茹嘉让纳尔古丽问我。 “离婚就是……就是……你跟他结婚的时候要去政府领一个红色的本子,你不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去政府把当初你们结婚时候发给你们的红本子换成绿色的,换完本子之后你们两个人就没什么关系了。”纳尔古丽翻译这几句话的时候很吃力,但从阿茹嘉的表情来看,大概已经听懂了。 “那钱怎么办,归谁?” “这个要你们两个商量,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一人一半。” “那就这么办,那个红本子放在娘家了,我去取来,谢谢你们帮助我,我邀请你们去我的娘家做客,我的娘家就在这条沟里,不远,很近就到了,到我娘家去吃点肉,然后我们回来,你们带我去换绿色的本子。” 我发誓,这是我一辈子做得唯一一件如此不靠谱的事情。 我反复确认阿茹嘉的娘家离这里很近之后,决定不开车,徒步过去。 车扔在湖边,徒步进沟。 到阿茹嘉娘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所谓的很近,大约是不到8小时的山路,写到这里,再次勾起了我吹牛逼的欲望,我很想把自己描写成一个走山路的高手,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爬山的感觉,真的是爬上去,又爬下来的。心脏急速跳动,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两条灌了铅的腿,无论怎样努力,迈出的步伐永远那么小。沿途山泉潺潺,渴了喝一口冰凉的泉水,饿了……就只能饿着。 我躺在毡房里,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是浑身酸疼,根本动不了。哎……我怎么给自己找了个这么苦的差事。我很诧异阿茹嘉是怎么拖着80公斤的身体走了7个小时的山路。纳尔古丽好像没什么事,看不出很累的样子,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勉强支撑着,从床上爬起,阿茹嘉的娘家人已经热情地准备好了晚饭,家里的女眷们帮我们铺好了床铺,我抢着干活,纳尔古丽拦住了我,这是哈萨人的传统,家里来客人了,一定要女眷帮忙铺床的。先吃点东西吧,早就饿屁了。 阿茹嘉见到了亲人,哭得更惨烈了,请原谅我用惨烈来形容她的哭声,因为我贫瘠的语言实在是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此刻的情境。阿茹嘉哭爽了,哽咽着跟她的母亲用哈萨克语对话,纳尔古丽帮我翻译,大概意思就是这日子没法过了,那个男人,可恶的男人,卑鄙的男人,无耻的男人,混蛋男人,竟然对她使用家庭暴力。说完,阿茹嘉挽起了袖子,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她母亲展示着她被虐待的证据,两条若隐若现的淤青,十厘米左右长,0.5厘米宽。看到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又一次刺激到了阿茹嘉脆弱的神经,阿茹嘉继续哭着,比刚才更加惨烈。阿茹嘉的倾诉勾起了母亲的怜惜,母女俩抱头痛哭,阿茹嘉的妹妹们也加入了声讨的队伍,一家人抱作一团,哭得好不悲伤。阿茹嘉的父亲一个人坐在门口默默地抽着烟,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以前嘛,我就不想让他们的,现在怎么样嘛,打她,我的女儿嘛,以前漂亮的,好多巴郎子都来,给我羊,给我马肉,我都不要,我想让她好,现在嘛,打她,以后要杀她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两口子打架而已,事情貌似还不至于发展到杀人的程度吧。 “我们嘛,结婚30年了,都没有打过架。”阿茹嘉的爸爸继续说着“长这么大了,我都没打过她。” 等等,结婚30年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阿茹嘉多大岁数了?”我问。 “26了,已经三个孩子了,太坏了,居然打她。” 从相貌上判断年龄,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母女四人哭了一会儿,分开了,纳尔古丽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眼泪汪汪站在一旁看着,走到阿茹嘉身边,抱了抱阿茹嘉,悄悄擦掉了自己的泪水。 阿茹嘉把想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她的妈妈,请妈妈帮忙找出那个红本,明天一早去政府,换个绿的回来,这样以后就跟那个狠心的男人断绝关系了。她的妈妈表示全力支持,不跟他过日子了,把孩子们都带回来,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说完转身去柜子里翻腾,翻了半天,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包在外面的红布,里面有一对玉镯子,看似品相不错的东西。还有一些小首饰,还有几百块钱,下面一个红色的本子。阿茹嘉把本子递给我,让我看看是不是这个本子,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本子,上面烫着六个金黄的大字:中国工商银行。 这哪里是结婚证,分明是一本存折嘛。 翻开存折,上面赫然写着:余额,97.64元 好像这里面有一些不同语种造成的误会,我现在需要在第一时间向她说明:并不是他们两人平分这90多块钱就能断绝夫妻关系的,但是我在短时间内实在是组织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向她解释这件事。 纳尔古丽忍住了,没有笑,我也忍住了,没笑。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向阿茹嘉解释。 算了,睡觉,明天再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