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养马全记录（下）

养马生活，不全是辛苦，也有新鲜、乐趣和浪漫。
    虽是服从安排去了马号，然兴趣全在骑马。可到了那才发现，饲养班不是随便每个人都可学骑马，只有被分配放马才行，而放马是专职的，在我去马号前就有人在干。我之所以可以学骑马，是因为我还扛了个副班长头衔，身为小领导，马号工作应该样样拿得起。
    学骑马，就要跟马零距离接触，接触中我愈发体会到，马很有灵性。
    首先它欺生。一个生人，若要想骑上它并风风光光跑起来，并不容易。再老实的马，总想耍点小聪明，使点小性子。先是不让靠近或不让骑到它背上，如果已经强行骑上，那要么在狂奔途中突然停步或急转弯甩你，要么贴着墙壁挤你或钻矮门框刮你，总之是想方设法要逼你下来。
    我已经练了一段时间，满以为行了，便独自一人一骑外出。它是一匹被叫做大青马的老马，生性老实，跑起来相对不很快，适合初学者练习和骑乘。一阵小碎步后它四蹄放开，腾空搂起，奔跑起来，我弓腰骑坐马背上，腿夹马肚，手抓鬃毛，耳边风声呼呼响起，舒坦平稳，感觉煞是爽快。正当我得意之际，大青马突然马头一转，身子一偏，改道进入岔路，完全没有防备的我，重心失去支撑，顿从马背上甩下来，可气大青马并未停步或放慢脚步，直奔九连马号而去，它真是老奸巨猾。因为怕被脚蹬子拖拽，避免出危险，初学者一般都骑光腚马，所以并没咋着我。
    事后回想起来，这事赖我自己。老班长曾经告诫过，不能打马，一是出于爱护马，二是因为它记仇。而我曾经因为它不听话，忍不住将它拴在马桩上，用鞭子抽过它。它记住了，以此报了仇。从此我也学乖了，对它们好点，多喂喂它们，多亲近它们。
    初学骑马，精神会高度紧张，以至全身紧绷，两腿用力紧夹马肚子，几圈下来，筋疲力尽，下马后两腿酸疼不已，不会走道。因为是老马，背部脊骨凸起明显，加上它老走小碎步，就如同骑在钝刀上，一颠一颠相当于一铲一铲，屁股遭殃，严重时甚至血肉模糊，炕都上不去，晚上睡觉只能趴着。那确实是一道关，需要一个过程。
    连队马号里一共有四匹骑乘马，它们是小白马、大白马、小红马、大青马。最好的小白马，青春年少，身材不很高，脾气不坏，跑得又稳又快，可惜被团部通信班看中，愣是通过团部下令将它调走。小白马走后，小红马成了主力，这是一匹被阉割过的儿马，已没有了往日的性躁动，脾气性格温顺多了，但奔跑依然很快。大白马是匹好马，脾气暴烈，奔跑如飞，年岁虽大，性子却不改，只要被人骑上，立马“激情燃烧”，如不能勒住它，就会拼了命往外窜。有一回我骑大白马去团部，三十多里地一口气跑完，满身是汗。我曾预想过，以它那样年龄，还如此“鞠躬尽瘁”，激情玩命，早晚会被累死。果不其然，在我离开十一连若干年后，听到消息说，大白马死了，它的命运不幸被我猜中。马跟人一样，生性如此，至死难改啊。
    连队马群的基本组成为老弱妇幼，妇者——骒马也，它在其中约占半数以上。骒马群中有一些长得很精神、很漂亮、很有特点的马匹，我看着就喜欢，根据长相特点，它们分别被叫做花腰子、白鼻梁、玉石眼、一点白、金黄鬃，等等。这些骒马，具有良好生育条件，构成马群的常年基本成员，一年一胎，持续为连队生产做贡献。有时我甚至异想天开，它们若还能让人骑该多好。也许因为很少用它们干活，没有太多接触人，更没有得到很好训练和调教，也许它们是母马，天生胆子就小，使得它们野性甚浓，根本不让人靠近，更不准许人骑上去。我曾经做梦，将花腰子降伏了，骑在它那棕底白花的背上，任我驰聘，甭提有多美。
    马群里是不能有儿马的，若有，那真的就成了害群之马，会搅得马群不得安宁。为了“维稳”，所有超过一岁的儿马都会被隔离，单独圈养，它们不能享受放风放养待遇，被圈在一个有限空间里，青春的涌动和性欲的躁动，使得儿马们没有一刻安宁和安份，似乎有取之不绝用之不尽的力气和精力。每天给儿马圈打扫卫生，是件比较费劲事。
    每年春季，是马儿发情季节，抓住时机给马儿配种，是饲养班工作的重要环节。说起配种，是一饶有兴趣的话题。连队没有种马，只能依靠团部配种站给我们的骒马们配种。配种站的种马大都是高头洋马，系进口而来，为的是让本地马的繁殖和换代优种优育。
    配种站的小魏一年中此时最忙，三天两头下到连队。他首先要给骒马做检查，看有无怀孕条件。这活我们管它叫“掏马屁股”：将马尾巴收起固定住，露出马屁股全部，再将自己衣袖卷的老高，手和手臂用消毒水洗净，伸入马肛门，透过直肠壁摸测骒马子宫位置等大致情况，确定能否配种。有意思的是现场采精，由他带来的种公马在现场完成。种马在骒马引诱下，顿时冲动、发情、爬臀、排精，关键时刻由人用一备好的特制保温容器将精液收入其中。最后用特制针管将精液一份一份注入一匹匹骒马阴道，程序即告完成。当年的傻小子们，看此场景津津乐道，而姑娘们一般不好意思靠近。
    配种完成一两个月后，小魏复来连队一、两次，检查骒马受孕情况。若没怀上，立即要补配。
    马的妊娠期约十一个月，春天配种后，到来年冬春交替时期，怀胎多时的孕马开始陆续下崽。因此时北大荒还是千里冰封、天气寒冷，保温是顺利接生和保障马驹存活率的一项重要条件。连队为此动用人力物力专门新盖一间产房，里面设有火墙，地上铺着干草。待产骒马被牵进来，由专人值班守候，直到马儿躺倒，羊水破裂，小马驹依次露出脑袋，露出前蹄，露出身体，露出后退。接生人须将马驹头托住，不要呛着羊水。小马驹四蹄落地，赶紧用干布将其身上擦干，它只消在地上小坐一小会儿，便立马自动起身、努力站立，像醉八仙似的左右晃动两下就可牢牢站稳脚跟，然后就欢蹦乱跳，凑到它妈妈肚皮底下寻找奶头吃奶，可爱极了。当了妈妈的母马爱不转睛盯着自己孩子，看得出来，马的母爱一点儿不比人差。
    因为几十匹骒马的分娩期较集中，仍有因来不及或照应不过来而将崽产在马厩里的现象。如果母马体质好，生下的小马驹也皮实，一般不会有事。只有那些本身高龄或体弱“产妇”，产下马驹生命力差，时有夭折。看到漂亮可爱小马驹没有挺过最初几天而匆匆离世，特觉可惜。究小马驹死亡之原因，八成系受寒冻患肺炎而死，毕竟还是马号条件有限，无法做到周全。
    每年春夏两季，连队马丁兴旺，马群里有一批新增添的成员——小马驹，它们紧紧依随着自己母亲，但时而也会离群在空地即兴奔跑一圈，边跑边在空中尥蹶子撒欢，它们调皮可笑，体态轻盈，动作优美，能欣赏到这一幕，是一种享受。
    连队最多时有四挂马车编制，小马驹一般长到不满两岁，成为小骒马，就要被收编入套，轮流加入拉车培训。一挂马车四匹马（三前一后），新老搭配，初入套的生马，只能在前中、前右套位置干起（辕马和前左套马分别掌控马车平稳和行走方向，须由有经验老马担当）。在马场当车老板就是好，马源丰富，新马、好马随便用。我也学习拴过一挂简易马车，是用一匹温顺老马拉车，给马号拉拉杂。真正车老板活不会，没机会学。
    伴随着两茬小马驹出生、长大、出道，不知不觉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那是因为十九连文书兼统计位置空缺，领导相中我，把我调离了马群。
    总结这段短暂养马生活和我心情，可谓是：
    身居号厩知春秋，伴随马儿无迷纠。
    虽有顿苦袭眉头，更把喜乐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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