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里外,有个地营子,夏天队里派一些妇女在那儿采木耳,住的是草棚,吃的是让夏天的雨泡过的大饼子。连续十天的暴雨,大小河沟山洪暴涨,她们给封在了林子里,断粮了。 照道理说,大自然里有很多可吃的东西。夏天的树林里,蘑菇啦,木耳啦,野浆果啦,都是动物们的粮食,也是人类的吃食。但是我们汉族人依靠这些天赐之物生存的能力,却老早就失去了。这些采木耳的妇女,只能顿顿吃盐水煮木耳。城里人挺稀罕的木耳,要是让你连吃三天,我保证你这辈子不愿回想木耳的滋味。
我们刚好赶着一群马在附近。断粮的人来求救,恰好我们也没了存粮。到处山洪爆发,野兽也打不到。团长和半截老头用鄂伦春话商量了好久,沉着脸。
好半天,说了,把马群里那匹瘸腿的骟马杀了,大概够这些人度过这关了。
把那匹瘸马套上笼头,拴树上。马们一定看出,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全静静地在远处站着。 半截老头把一颗子弹小心装进七九步枪,在离开瘸马几十米的地方站下,把他用小桦木杆做的枪架支起来。站直了,低头,瞄准。
就在这时候,瘸马抬头往这边看。它的大眼睛,平静,忧郁。那种眼神,是对人类的彻底的信任。 枪响,瘸马应声倒地。半截老头百步穿杨的本事名不虚传,子弹正中脑门。
我们马群的人有整两天没人说话。马倌们是不吃马肉的。如果要饿死了,吃不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兔儿的。从此,我懂了,为什么,中国人的史书上,遇大灾年,人吃人却还是要“易子而食”。
寒山上,听到有人在议论马肉的吃法。有人说马肝最好吃。 马儿啊,我的朋友,见到这样的人,你离他们远一点。 记得刚到马群,头一会回屯子取粮食,我打了一水壶的白酒回来。晚上,把白酒倒一个搪瓷茶缸里,转圈轮流喝,就着狍子肉。喝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突然好奇心上来,问半截老头:“马肉能吃吗?” 话一出口,猛地一惊,酒醒了一半。糟了,失言了!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 半天,没人说话。半截老头醉眼通红,抬头看着门外,好象是自言自语: “能吃。咋不能吃?一样儿,能吃。不能吃的是,狼心、狗肺、毒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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